蝉时雨

RM汞苍||偶练毕侃
垂死加班惊坐起,为爱熬夜写更新
wb:蝉时雨_初级嗑学家

[汞苍]烬色 把旧文修改得面目全非[。

七月上旬写完的,几年以来真正意义的第一篇复健……现在看又觉得羞耻了啊啊啊_(:з」∠)_

短篇写不圆长篇驾不住,我基本是个废葬了



在连接天堂与地狱的天涯里,我看见了你。

那一日的天气带着柔软的凉意,风拂过我的发梢。我站在低处微微仰头,太阳从幽暗的边缘投下光明,满天的樱花缓缓坠成一地缤纷,被风抻平秘密的褶皱,被雾带走往事的尘埃,被光榨去记忆的汁液,最后化为灰烬。
彼时你的身形几乎被夺目的光线隐没在飞舞的花雨中,在我的眼前心里留下灿烂的剪影。


1 Lost 迷途
我的背后是逐渐模糊的原野与建筑,我的前方是触手可及的深渊。天堂的外围,草色依然青翠,与尽头暗红色裂痕斑斑的阶梯形成了一种不算鲜明的对比。

走下那阶梯,就是天涯。

由尘世滑来的风吹不散谷间缭绕的薄薄雾气,巨大的樱树不停盛放又凋谢,云霞一般的花朵落在细细的溪流上飘往未知的尽头。我瞧见有神官领着飘荡的魂灵进入了天涯,那些亡者奋力地试图登上阶梯去往被天神庇佑的乐园,却总是被阶梯残忍地拒绝,坠在通往地狱的另一侧。最终不过几人成功站在光明的边缘,剩下的人们绝望却又骄傲,似乎没有人打算主动前往地狱。

我由半空落向地狱的入口。游荡在天涯的魂灵,过不多久都会被其间的雾气吞噬,化成樱树的养分。

地狱的外缘是一片终年不谢的花海,红红白白的花在阴森的风里摇曳,像极了浸泡在鲜血里的白骨。穿过不祥的植物,暗色的建筑布成一局看不透的棋,行走其间的魂灵不在少数。偶尔会有几名魔使现身又匆匆隐去,不知是不是人间今夜又会有一场血腥的屠杀。
到这里来,危险自然是有的。不过目下,我该考虑的是如何由这边缘之城去往地狱的中心,在我迷路之前。
前方不远的亭子里有人坐着。走近了去看,是一个长了与地狱不相称的雪银色长发的女人,面孔精致服饰考究,坐在亭间长椅上闭眼小憩。迈步想跨进她身旁两米距离之内,那只搁在腹部的手突然动了起来,随之划破空气的是瞬间显现在手中的长剑。退后两步,劈来的锋刃正正地擦过我的衣角。没有听到织物裂开的声音,应该是没有破吧。
她收回了剑,我对上了她睁开的双眼。那眼里是同地狱红花一样的色彩,暗流涌动又浓重激烈,让血液都为之鼓噪起来。
“请问,去往沉沦之泽怎么走?”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
冰泠泠的声音,很悦耳,一时堵得我无话可说。她转身的动作让银发飘开,我清楚地看见一对羽翼。原本该是洁白无暇的神祇恩赐,入目却是黎明前天色一般的漆黑。

我快步上前拦在她的面前——尽管我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在她的眉头皱起来之前,我展开手掌将随身的宝物放在她眼前。
“这个作答谢,可以告诉我怎么走吗?”
她瞟了一眼,满是不屑,伸手推开我,“我只是要告诉你,在这个地方,做任何事都需要代价。”

脸颊感受到风,她的羽翼微动,身体悬在半空,“能跟得上的话,就跟着吧。”

景物走马灯一样变换,自始至终她没有问过我是谁,来地狱做什么。她的速度很快,我跟着有些吃力。但看她没有丝毫降低速度的意思,我也只有咬紧了牙。当她最后停下来的时候,我们已经站在湖沼边缘的一块巨石上。
“你不问我是谁吗?”
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语气里满是一种“开什么玩笑”的傲气,“不管你是谁,对我都一样。”
“那,你是谁?”
她忽然笑了,寒冷而鲜艳如冰雕的蔷薇,“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从你的羽翼来看,以前应当是位风光无限的神官。”

对方眯起眼短暂地陷入了回忆,“啊,是呢。不过现在,跟我有交集的人,可是会被上界抛弃的。”
风挟着背后林中的花瓣草叶陷入了前方湖沼的迷途。我等她开口,她却对我伸手,“你要用什么筹码来换我的名字?”
“用我的名字来交换?”我微笑了一下,“我是四阶神官,苍星石。”
“四阶?”我看到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代价太小了,不过大概你也只有这个。”
风忽然变大了,深红浅白的花朵残瓣滑过她的发丝表面堕入了危险的深处。她眼中地狱的红花突然从地底生长到天际,那些暗流此刻像是春夏融化的山巅冰雪铺天盖地地奔流而下,危险强势的气息宛如一方王者。
“听好了,我是水银灯。”
水—银—灯。

 

我的瞳孔不自觉地微缩。
尽管我早已知道答案。

 

 

2 明光 shine

在苍星石的记忆里,乐园里常常是晴天,阳光温柔而耀眼,就像居于顶端的神明一样。是天神亲手将她带进乐园,卸去所有尘世的束缚,让她成为了神官。
即便这样,她也没有羽翼。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首席神官也没有。


蔷薇水晶总是冷冷的,坐在大殿的晶座上,守护着神的居所。
“她不喜欢你,因为你得到神宠了的说。”姐姐私下对我说。

没关系,我也不喜欢她。

至于这个姐姐——当时被抹消了尘世记忆的我站在天堂中心的山丘上,这个拒绝忘却的女孩跑过来抱住我,告诉我我的名字是苍星石,而她则是我的双生姐姐,“一起出生,又一起死去的姐妹”。
而真红对我说:“比起翠星石,你和那个人反而更像,那个足够让蔷薇水晶坐立难安的家伙。”
首席神官蔷薇水晶和大神官真红之间有着错综长久的恩怨是非,这是天界所共知的。在号称至善至真的净土上却有着千年的过节,简直是个凉薄的笑话。
她们纷争的源头是前任首席神官,水银灯。我是在她被放逐以后才来到这里的,对于她,只能听到老资格的神官们偶尔谈到。她似乎是个禁忌的话题,只有零碎的语句可听。但是过了这么多年,细微的碎片们也逐渐拼出了模糊的图画。她是个传说,我一直觉得。
我问真红,我哪里像她了。
她的金发闪闪发亮,“认定了的事情,坦途不会停步,深渊也不会悔改。”
跟水银灯呆久了也会吧。听说水银灯的被罚与蔷薇水晶干系不小,当年与水银灯一同奋斗上来的真红就在神殿里与蔷薇水晶爆发了争论,甚至,打斗。
真红的身上有非常好闻的香味。她的宫殿外种了一大片红蔷薇,那些沐浴在细霏暖阳下的花朵,开得高傲又娇艳。明明是足以与蔷薇水晶抗衡的角色,但数十年一次的首席神官选,她却从不去参加。
“那个位子不属于我。”光明之丘上正在选着新一任的首席神官,虽然谁都知道仍会是蔷薇水晶。我离开天堂的中心漫步到了放逐之野,却意外碰到了她。

“不是我的。”她说,“更不是蔷薇水晶的。”
她离开的方向与光明之丘的方位相反,我站在原野的边缘目送她动身又下了天涯。

谁都不知道,她不时下天涯是否找到过水银灯。

获得救赎的总是少数,地狱,可是比乐园大得多也复杂得多的天地。

 

 

3 Abandon 沉沦

第四万二千三百七十六次在天涯之下睁开眼,清醒一下,发现身处游魂之廊,只要走几步就可以看见蜿蜒而上的通往天涯的阶梯。

对地狱里普通的魂魄来说,一旦进来,就再也别想爬到天涯之间。神官倒是可以轻轻松松地来去,但他们很少来。毕竟,来这里的神官,都凶多吉少。
有几次我曾经在地狱里看见真红,依旧是那么高傲的姿态,即便是在最拥挤的迷泽之城里,她周围两三米的范围内也无人踏足。我收敛了气息看她从街上走过,风里飘来她身上艳丽的香气,一如既往带着一点红茶的醇润。只是一点。

她站在我面前用平淡的语气向我问候早安。
“找我干什么,不怕蔷薇水晶连你一起打发下来?”
“她不敢。你为什么不回去?我知道你可以。”
“告诉过你很多次了,你以前是被我杀的,”我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干吗还要把我带上去?”
“我已经放弃人间的事情了。”她在逆光里隐去了表情,这副样子像极了当年她在神殿上为了我与蔷薇水晶针锋相对的姿态,“跟我回去吧。或者,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动手吧。”

蔷薇水晶动手的时候我只是懒懒地倚在神殿的柱子上。她朝着天神诉说我的罪状,那位大人物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还是一样的幽远:“那么,你想如何处置她?”
“既然她犯了杀戮的禁忌,那么就该放逐去地狱。”

地狱啊,挺新鲜的。我想着。下去看看,也不坏。

只不过这种下去的方式,让我感到恶心。


记忆跳到另一刻。蔷薇水晶给我紧紧地缚上绳索,低声在我耳边笑,“这下,神也没有救得了你。”
“不需要神。我自己就够了。”
在从失牧悬台被推入地狱深渊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一直只响着这句话。
我自己,就够了。

我本就不是该属于天国的。只不过,那些该死的审判阶梯意外地激起了我掌控的欲望,敢于拒绝我否认我,我就偏要登顶,即便是粉碎一切。当我的靴子踩上乐园的第一围青碧,我看见有人飘在半空光芒万丈,“欢迎你,我的孩子。”
这就是天神吗?
“你很强。”神明的笑容很温柔,“愿意做我的神官吗?”
和天涯之间混杂了雾气的味道不同,这里飘散着淡淡的青草香和泥土腥味,我的鼻子甚至嗅出了露水的冰凉感。他告诉我成为神官要忘却作为“人”时的一切,然后我拒绝了他,告诉他我不想舍弃我的记忆。尽管它们并不都是值得珍藏的,但如果这些都消失了,我不知道自己会是谁,会变成谁。

这太不可控了。

我以为我会触怒他,然后被打回到我该去的那一侧。没想到他在明亮而不刺眼的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或许就是你说的这种原因吧,乐园已经不是真正的净土了。”他指了指我,“就由你,帮我修正。”

我的后背生出一瞬奇异的痛痒,白色的羽翼由后背伸展开来。

谁会想到,彼时风光无比的我,日后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那是一种可怕的疼痛。
像细密的网滤过身体,每一寸骨血都要被划碎。白色被墨黑侵蚀,我用最后一点力气让自己在掉落至地狱的时候不至于难看地摔倒。
魔鬼对我说,做你想做的一切。
我一直都这样做,不需要他说。而从我被蔷薇水晶放逐的那一天起,我想做的事情,就是给她带来无尽的祸乱。

最后,亲手让她魂飞魄散。

我去人间猎杀的时候常常碰到天涯之上的很多老面孔。但会冲向我企图毁灭我的,都是些稚嫩的新人。这么漫长的时间下来,蔷薇水晶不知道派了多少个神官下来想要找到我然后秘密地让我形神俱灭。现在再看到那些来到地狱里的神官,就像看到了嗡嗡乱飞的蚊虫——会发出烦人的声响,却无足挂齿,只消一扬手,就碎成粉末。
我在游魂之廊的亭间闭眼,思考着接下来要干些什么。
在第四万二千三百七十六天,第不知道多少只烦人的蚊虫在我面前拍响了翅膀。
“请问,去往沉沦之泽怎么走?” 

——就陪她玩玩吧。

 

 

 

4 Guilty 罪业
水分不断蒸发又蒸发,空气里有了绵甜的湿润意味。游离的水汽聚集又聚集,遇见灰尘的瞬间已凝为甘霖降下。
地狱里又下雨了。

苍星石还活着——虽然说灵魂还“活着”有点奇怪。

“能让我说两句再动手吗?”那天她看着黑色的羽毛随着风在身周飘飞,对着水银灯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嗯?”水银灯还是将剑握在了手里,她的手指抚过剑刃,脸上满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如果是很无聊的内容,我可能一句没听完就动手了。”

“蔷薇水晶派我下来找到并且消灭水银灯,但我们都清楚,区区四阶神官是不可能做到的。我不是个听话的家伙,这次不过是找了个由头打发我送死。不过……”苍星石仰脸冲着水银灯笑了一下,“我暂时不会去做自寻死路的事情,那么在我彻底消失之前,能容许我和传说中的羽翼神官,多接触一会儿么?”

和以往那些一发现了她就热血上头来送死的家伙不太一样。

“听起来是有点意思的提议。”水银灯收起了武器,“好啊,那就让你看看。”

 

苍星石已经在水银灯的宫殿里借住了两个月,沼泽畔的高大建筑总是潮润而阴森。其实她并不经常和水银灯碰面,每天自己在地狱里转来转去也乐得清闲。

她很喜欢水银灯的眼睛。那红色是密集绽放的蔷薇花,也是没有尽头的无边血海;是万里冰封的江河,也是烈火熊熊的原野。如果和水银灯说话对视得久了,就感到花瓣饱饮了雨水舒展开挡住天光,血海干涸翻不起浪露出了白骨,冰冻的河流裂开了第一道缝隙,火舌燎尽了最后一点绿碧,她就是迷失在阴影里的蜂蝶,被鬼魂绊住的旅人,掉进刺骨水流的飞鸟,也是万里焦枯中渺小的一株草。
真红说这两个人很像。如果水银灯知道这一切的话,会将相同点归结于对彼此眼睛的态度,在她看来苍星石的异色瞳像苍星石本人一样有点儿意思。苍星石的右眼是绿色的,会让水银灯想起泥土的微腥,带着冰凉露水的青草,和明亮的光——然而,老实说,那绿色和她踩过千万次的草色并不一样。总是那么平静,一双温柔的绿眼睛大概就足够了,然而苍星石的另一只眼睛却和自己一样是红色的,一种浅一些,更透明一些的红色。她眼睛里波澜不惊的红色湖水是伪装周全的烈酒,后知后觉,酩酊大醉。

这天早上苍星石又碰到了水银灯,仍旧是那副整洁的样子——如果忽略那把剑的话。

原本带着锐利光芒的剑锋大半染成了赤红,未干涸的血液顺着细细的沟槽汇聚在剑刃的末端,凝集成一颗又一颗宝石,费力地摆脱金属的控制,砸向地面。

她第一次见到从人间屠杀回来的水银灯。而对面刚刚归来的刽子手突然在原地消失,下一刻就贴在了她的身旁。抵在咽喉上的长剑混杂了金属的冰凉和血液的热度,水银灯缓慢的呼吸撩拨着她的耳朵和鬓发,“苍星石,你就不怕哪一天我就这么了结你?”

苍星石稍微侧头,“我当然知道我是跑不掉的,早晚的事情而已。至于怕么,当然怕,不过我现在不是已经多活了两个月了么。”

 

“你倒是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啊。”

“我不是乐天,只是想得清楚。”苍星石笑了一下把头扭了回来,“要是今天不打算了结我的话,可以把剑挪开了吗?”

水银灯的手腕动了动,长剑以一种折磨人的缓慢速度慢慢离开苍星石的要害,在她的衣服上沾出一道浓暗的血痕。

 

相比昏暗混浊的白日,地狱的夜晚反倒让人感觉更加清爽。屋顶将月色承托得恰到好处,水银灯透过酒杯去看,一切都变得扭曲又模糊,淡薄的月光显得黏腻而沉重,让她有点烦躁。杯子被她随手扔了下去,酒液泼洒留下的湿润轨迹像是这座宫殿的泪痕。夜风带上酒香,她扬手向后扔出一把小刀。

“在地狱是用攻击作为见面招呼的方式吗?”金属特有的气息伴着隐隐的腥味散开在手里,苍星石把抓住的刀丢回到水银灯身旁,“这刀用了多久了。”

水银灯的侧脸线条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又凛冽,“你看看就知道了。”

四阶神官屈腿坐在水银灯身旁,重将小刀拿在手里。刀柄圆滑温润,显然是被用了很久。她仔细辨认着刀上镌刻的繁复纹路,她看到云朵散下甘霖滋润着原野,冰雪覆盖的荒地不远就是花丛遍地的和缓山丘,有一个人形站在山丘的顶端。她在看到人形身后的神光时终于意识到这是来自于光明之丘的礼赠,是属于神官的刀。

象征着守护与捍卫的刀,与水银灯一起,一并从乐园坠落至此,不知已啜饮过多少鲜血,切划过多少肌骨,摧伤过多少灵魂。它依旧带着神圣的刻纹,却散发出幽冷的气息。
有如寒狱。

 

5 Light 轻光

率先离开的是水银灯。月光渐渐淡薄,不算漫长的夜就要结束了。苍星石静静地在屋顶上又待了一会儿,直到浊重的日光裹挟着迷蒙的雾气降临深渊。

苍星石去了天涯。那棵樱树像团巨大的粉色云朵,不断地凋谢,不断地绽放,周而复始,永无间断。她站在飞扬的花雨里,清澈的光从高处斜斜地落在身上,永不消散的浅雾弥漫着尘世烟火的味道。

苍星石有点想念乐园里澄澈的亮光。

 

她回来的时候是午后,宫殿近旁的草地散发出懒洋洋的温热。即使光线暧昧视野浊暗,她还是一眼看见了那片闪闪发光的银色。
……在睡觉?
她小心地靠近,站在两米开外,担心跨进两米范围内会像初见面那天一样被挥来一刀。今天很累,也许躲不开。
草叶折弯的窸窣响动弄醒了强大的杀戮者。水银灯仍旧躺着,转过脸看向苍性石,画面在微妙的视角中产生些许有趣的颠覆。看到苍星石试探性地迈近了一步,水银灯没有任何动作;苍星石挨在她身边坐下,水银灯也只是闭上眼继续休息。

苍星石哑然失笑。

怎么说我都是被蔷薇水晶吩咐了要杀掉她的人呢。

就这么降低戒备,真的可以吗?


苍星石睁开眼的时候讶然发现自己已在草地上睡了一个下午。地狱的日光虽然混浊不堪,倒是一样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热度。她揉揉眼睛缓慢起身,身旁的水银灯仍旧闭着眼。

苍星石抱膝而坐。到了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时分,空气中的热量一点点被耗尽,光亮一缕缕地黯淡下去。浊重的光明被挤压得喘不过气,在压迫的顶点闪过了片刻的霞光。

地狱晴日里的一瞬美景,是如此让人甘愿沉沦的风姿。夜幕拉开,弦月掉在水银灯睁开的双眼里,她伸手拂过苍星石的后脑,激得苍星石一颤。四目相对,水银灯的手摊开在她们之间,掌心里是一点娇嫩的粉色。

“你去给蔷薇水晶汇报工作吗。”

“只是去了一趟天涯。”

水银灯的手指摩挲着那没有化为天涯间尘土的花瓣:“是吗?”

苍星石只能无言地点点头。

水银灯站起身捋掉头发上沾着的绿草,滑顺的长发将一股隐秘的香气卷到了苍星石的鼻端。“跟我过来。”她这么说着,脚下迈开了步子。

 

绳索勒进皮肤的时候,苍星石还会分神想些有的没的,比如说自己就这么死了之后翠星石会怎么样,天堂里面还有好多东西想再看一眼之类的。当她真的被水银灯推下去,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只剩下满脑子尖叫着的恐惧,连求生的本能都像身体一样被压住动弹不得。岩壁飞驰而上,稀薄的云雾擦过脸颊有尖细的痛感,地狱底层囚禁着恶灵的血海冲进她的视线,她绿色的眼睛也被染红。

她有一瞬间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去逃避,却又强迫自己张开。被绑住从天涯的某处推落,由天入地的途中伴随着下坠的失落,骨肉寸断的疼痛,绝无希望的恐惧。临死之前还能将百年之前水银灯掉落天涯的感觉窥知一二,这样的待遇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场不错的送别。

色彩浓重的巨大囚笼眨眼间到了面前,呛人的腥气袭击感官,海中的恶灵在欢呼。苍星石终是没忍住闭上了眼,心里默默道了一句再见。

下落突然结束,过快的静止让疼痛和眩晕一瞬间贯穿了大脑。阴暗的地狱里她艰难地睁开眼,所见之物全都混沌扭曲。身上的绳索被挑断,她本能地抓住了身旁的东西。呼吸沉重,耳间轰鸣,在所有不知所谓的线条和融汇杂糅的色彩里,她看见了昙花一现的银色闪光。

“苍星石,现在你算是死过两次了。”水银灯的声音在一片嗡然的嘈杂里仍旧准确地到达了她的耳中,“要不要,追随我。”

 

 

 

6 Moment 瞬间

火是半夜烧起来的。
灼眼的焰光照亮了村庄,烫热的火星迸溅,木头痛苦地呻吟折断,烟气畅快地随风四漫。沉稳的脚步声传出不可抵抗的威慑力回荡在火焰之下,人们看见寒光闪耀的长剑出现在她的手里劈开了凝重的夜气,月光突然黯淡,抬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已有一排排的人悄无声息地占领了屋顶挡住了明辉——不,不是人。
是恶魔的使者。

鞋底和路中间隔了一层液体,走起来有些滑,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血。
躲在阴影中的老妇双手合十慌乱祈祷,房屋燃烧的光亮照到她,老妇人似想伸手求救,却在下一刻挣扎着没了命。
我长得这么像好人么?或者,像你对之祈祷的,天堂里的人?
被火焰啃噬的建筑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地,危险的灼热里碎屑烟尘与火星四散飞溅。

最后的盛宴要开始了。

只有这里了。只有这里没有烧起来。
惊慌的人类被驱赶着源源涌进了破败的庭院,顾不得这里是平日中的禁区。无处可逃的猎物绝望地等待着没有审判的末日,瑟瑟发抖。
雏莓站在院墙上,碧绿的眼睛里有一丝稍纵即逝的不忍。

巷子里有人在行走,步履缓慢。有低低的声响,是什么重物被人拖着移动。轻洁的月光沦为一头银发的布景,也煞白了生者的脸色。
长剑深深埋于血肉之间,骨头被反复划出深深的沟壑。崩溃的人类诅咒着眼前的恶魔,却不可避免地成为与恶魔一路拖拽而来的肉体相同的模样。蛰伏于地底的植物吸收了贡奉的养料,舒展了花瓣散发出死亡的芬芳。见血而放的地狱蔷薇,是杀戮的最好背景。
一朵,一丛,一片。渐次开放的妖艳花朵,与在极度恐惧中脱离肉体的灵魂一样多。直到庭院里再没有一丝微弱的心跳,也没有一块未被血与花占领的空白。

浅翠的眸子里映出一红一碧。雏莓看着眼前仍旧属于上界的谈话对象,忽然就笑了,甜美纯真仿佛未曾被污染的璞玉。
苍星石的表情波澜不惊,雏莓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这个女孩是谁?

——是因为犯了错而被打落的神官。
她刚才讲了什么?
——是水银灯被放逐后的第一次屠杀。

雏莓对苍星石很好奇。整个地狱都在好奇。
站在水银灯面前然后一下子送了命的家伙大家见得多了,其中不乏高阶的神官。而苍星石不过区区四阶神官,却在水银灯身边安然无恙地活了两个多月。
要想在地狱一起待下去的话,是很欢迎的呀。雏莓眨了眨眼。

但是,你也必须要知道,你待的地狱到底是什么面目。

 

 

 

7 Loss 恍惚


薄薄的雾气缭绕而过,变得沉重的花朵撕扯着与木枝相连的部分,摇摇欲坠。
轻微的风饶有兴致地加入了这场拉锯战,鲜嫩的色彩随之翻卷落下。
天涯里,又下了一场樱花雨。

苍星石转头的时候有一点晕乎。浊暗的光线里朗风飘流,银白色的长发在风里飘扬。刘海遮住了双眼,看不见长长睫毛投下的阴影。水银灯身后是刚刚被破开的窗,碎片反射出沉重的明亮,好像离人的眼泪。

水银灯有些诧异地看着苍星石,后者正举着酒杯侧过头来看她。新鲜的空气顺着水银灯打开的窗溜进了屋里,立刻就染上了微微的酒气。

“大白天的在这儿喝酒?”

“我今天听雏莓讲了好多事儿。”

水银灯蹙起眉头,“她说什么了?”

“嗯……”苍星石想了想,“给我讲了讲你的事情。”

“什么事情?”

“你来到这边之后做的事情。”

“嗯。然后呢?”水银灯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还跟我说……”苍星石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冲着水银灯露出了笑容,“说我还是个人的时候,是被你杀死的。”

她敏感地捕捉到那红色的河流下有片刻闪烁的漩涡,随即又恢复了冰封三尺的模样。“可能是吧。怎么,想要报仇?”

“报仇之类的念头也就在脑子里转一转罢了,既没有意义也没有可行性。”苍星石扔掉了杯子走到水银灯面前,羽翼神官保持着坐姿,看她把双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唉,活着的时候被你弄死了,死后还要在你手里消失,这样的巧合真是一点都不想有啊。”

“不想有的话,干嘛不来做我的手下?”水银灯轻哼了一声。

“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蔷薇水晶,但是我就这么轻易叛变的话,像是把过去做出决定并履行至今的自己都否定了。”苍星石撇了撇嘴,“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水银灯冷笑了一声,“你很珍惜你的过去吗?为了成为神官明明把过往都丢掉了吧?”

“所以嘛,仅剩的这些,不能再丢了。”苍星石的眼睛里漾满了温柔的笑意,异色的水池荡起柔软的涟漪,从湖心到边际,水银灯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湖面上全刻画着自己。

“水银灯。”苍星石很专注地看着她,“是不是该补偿一下我这个受害者呢?”

她的后脑被扣住嘴唇被啃咬,目之所及只能看见水银灯微垂的双眼。

烈火被点燃,雷霆万钧地扫荡了广阔的原野。火星飞溅,无人幸免,苍星石被火舌烧灼,动弹不得,耳畔回想着水银灯轻声又肯定的字句。

——“好啊。”

 

 

 

8 Break 分崩

她的金剪眼看着就要扎进去,房间里忽然飞起黑色的羽毛,稳稳地将威胁阻止在离心口半寸的地方。水银灯的黑翼延伸又延伸,掉落的羽毛旋转纷飞,像极了天涯里的落英。

不愧是天神的恩赐。

水银灯一脚将苍星石踢下床,翻身下去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拎起来,长剑的剑刃已经在片刻之间突破血肉的屏障没入了苍星石的身体。

“所以,昨天找我要的补偿,是最后的践行宴?”

“只是今早醒来觉得自己已经拖得够久了,继续这样粉饰太平也改变不了什么。”苍星石的眉头因为疼痛而皱起,“虽然明知不可能获得一点点报复的结果,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像一只羊羔一样被你杀死两次。”

沉沦之泽外缘是很有名的埋骨之林,那里的土壤里遍是破灭灵魂所化的粉末,植物扎根其间蓬勃生长。再肮脏的罪行也好,再虔诚的忏悔也罢,最终都不过化为了没有区别的养料。

向水银灯动手也好,不动手也好,我都会变成那样的粉末,被风一吹,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也会觉得,就那么坐以待毙,太窝囊了吧?”

“嗯。”水银灯避开了苍星石的眼睛。她看到苍星石的双脚开始一点点碎成微不可见的粉末。

“后会无期了啊,水银灯。”苍星石的声音压得很低,“愿你一切顺利。”

据说人在死之前会像走马灯一样回顾自己的一生。这是不是真的苍星石无从得知,因为她早就选择了遗忘。但现在,苍星石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很多事情。不算久远,却感慨万千。

她想起地狱之外红与白的花海,子夜屋顶上的明月,安然入睡的温暖午后,躺在手心里的一瓣樱花,坠落的终点闪现的银光。

脚,腿,接着是腰。苍星石想到自己半截身子浮在空中的样子有些好笑,她费力地伸出双臂抱住了水银灯,鬓发放肆交缠一如前夜,水银灯没有动。

“我走了。”她对着水银灯形状精致的耳朵说着最后的字句。

“很高兴遇见你。”

 

身上的重量消失殆尽,水银灯睁开眼,她的面前阒无一人,连血迹都消失不见。

她看着苍星石曾经站立的地方沉默了一下。

——“我也是。”

 

 

 

9 Turn 颠覆

此时此刻天涯里的樱花正在凋谢所剩无几,风吹过时没有了如梦似幻的花雨。
水银灯站在樱树下,脚下的落花在一点点化成尘土。她握着剑的手托住了一片樱花,天涯上漏下的光令花瓣显得几近透明。

她刚刚杀死了一个小小的神官——或许是第二次杀死。

这个神官有点有趣也有点蠢,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变通,又在不知所谓的节点执着。

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执念,跟自己算是有一点像吧。

虽然有点蠢,但也说过一些正确的话。

粉饰太平,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

我是拖得太久了。

水银灯仰起头,光亮让她眯起了眼睛。羽翼悄无声息地铺伸开来,来自地狱的阴森之气弥漫在寂静的天涯。

那神官还祝我一切顺利。我不需要祝福。

我自己,就够了。

 

真红感到异乎寻常的震动时跑去了自己的宫殿门口,看见有黑影向着光明之丘上的神殿移动。距离遥远,她却准确地看清了那黑影里舒展开来的双翼。

没有一点点征兆,没有一个字相告,是水银灯回来了。

 

“当年你说我滥杀无辜,把我丢进了地狱。”水银灯的双翼像咆哮的龙,不容置疑地霸占着神殿的空间,“隔了这么多年,你虽然不是无辜,但你安在我头上的罪状,我终于回来坐实了。怎么样,开心吗?”

“开心。”蔷薇水晶从晶座上起身,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惩处你了,水银灯。”

“惩处我?当年我做首席的时候,你才刚刚来这里吧?”水银灯的语气充满嘲讽,长剑上的宝石熠熠生辉。

蔷薇水晶的紫晶戟也反射出没有温度的光,“谈过去有什么用呢?甘于屈居人下被人支配的角色,你不是,我也从来不是。”

紫色的水晶和黑色的羽刃在宽阔的殿堂里纠缠不休,水晶被绞碎,群羽被冲散,剑和戟摩擦碰撞,声响不歇。

“用天神赏赐的东西来对付最高的神官,水银灯,你没点自己的本事吗?”

“这就是我凭本事拿到的东西,你呢?尊贵的首席?”

蔷薇水晶的喉咙处发出低低的吼声,破开水流一般的暗沉追逐,向着水银灯冲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幻城了一道紫色的光影。水银灯立在原地,羽毛在她的身前摆出刀锋的形态,紫色和黑色的交界线轰然撞出粉碎的音响,力量厮杀着震动神殿的地面乃至整个乐园。光明之丘的树木摇晃发出恐惧的沙沙声,失牧悬台上的锁链几乎要挣脱束缚,审判阶梯产生了微小的错位。低位的神官跌倒在地上,高位的大人物心神不宁地祈祷,这混乱的风暴终于在鲜红色爆裂开的瞬间趋于平息。

从蔷薇水晶的心脏上贯穿的武器带着花朵的妖异香气,水银灯扭动手腕慢慢收回剑,虚空里绽放的地狱蔷薇一如既往的妩媚。
真红站在神殿的门口看蔷薇水晶逐渐化成了粉末,然后被明亮的神光晃得迷了一下眼。她在天神素来温柔的脸上第一次看见了悲悯的神色,光芒照耀下狼藉的大殿一派荒凉萧瑟的意味。水银灯侧对着真红和天神,肩膀处被武器穿透的伤口空洞地放任血液四散奔逃。蔷薇水晶的细微粉末飘散开来,恍惚像下着细润的雪。

天神的手缓缓地扬起,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的真红惊得想要扑上前阻止,还没有向前挪动一分便看到神明捏紧了拳。
像玻璃破碎一般,水银灯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真红的眼睛里。

漫天狂躁的黑羽失去了力量的根源逐渐安静下来,落地的时候变回了最初的洁白姿态。

她看见一抹粉色夹在其间轻轻飘飞,然后被覆盖在白羽中不见踪影。

挣扎也好,辗转也罢。
天涯里的樱花,终变了灰烬的颜色。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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